最浪漫的事,是没有后来的事
夜色深沉,一团火光处,宇文玥手起刀落,一人倒地,遂又被一脚踢入火中。这是《楚乔传》中的情节,也是楚乔亲眼所见的真实,于是,观众和楚乔一样,认定是宇文玥杀了她的五哥临惜! 诛仙台上,素锦和素素起了争执,身影交错间,素锦掉下诛仙台,其上再无旁人,罪魁祸首除了素素,还会有谁?这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夜华赶来时看见的真实。 然而,你所看见的真实,就一定是真相吗? 未必! 真相是,临惜身中剧毒,宇文玥只是为了少让他受些疼苦、早点解脱而已;而诛仙台上的那出戏,更是素锦自导自演,陷害素素的。 永远不要相信你眼中看到的,虽然真实,未必可靠。 一如夜晚你看见的万家灯火,看起来温馨幸福,揭开窗帘,或许是一地鸡毛。
近期补看电视剧《走向共和》,历史在我眼前呈现出新的模样:李鸿章不再是万恶不赦的卖国贼,慈禧也成了知人善任、运筹帷幄的政治家,袁世凯狡诈奸猾、又不失谋略,堪称枭雄。而从前课本里的正面人物,让人大跌眼镜,康有为变成沽名钓誉的小丑;孙中山成了疯狂癫痴的书生…… 历史究竟是怎样的?真相究竟又是什么? 能够证实和还原的唯有文字,由是,史官便出现了,有专门记录皇帝言行和政务得失的、有专门编纂前代王朝历史的。 对这种记录,帝王们是忐忑的,也斤斤计较着。有了功绩,做了好事,会大书特书。没有功绩,没干好事,也要虚构一些载入史册。“秽迹彰于一朝,恶名披于千载”,没有哪个帝王愿意把自己的"秽迹"载入史册。 帝王和史官,就是两个对立面,一个要文过饰非,一个要"君举必书";一个要为自己树碑立传,一个要对后人"申以劝诫"。两种目的,两个标准,南辕北辙,较量的结果,无非是权力压倒亢直者,屠刀强过笔杆子。因此,史记的真实性,未免要大打折扣。 也由此,又出现了野史,野史是相对于正史的。正史是官修,相当于大太太;野史是民间编撰,属小妾。正史不敢写的,就写进野史,但其中传闻、神话居多,更当不得真。
绕来绕去,我这里想说的,不过是一首脍炙人口唐诗背后故事的真相。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首《题都城南庄》让名不见经传的崔护从唐代众多诗人里脱颖而出。 崔护,博陵人,即今衡水安平人,形貌甚美,却冷傲孤高,也就是又帅又酷。那年,去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考进士,没考中,心情郁闷,清明日,独自溜达到了长安城南,见一花木扶疏之所,便去叩门,良久里面一女子问道:“谁呀?” 独在异乡为异客,又逢失意落第时,崔护此时可算是落寞颓丧到了极点,这一柔软女声,不亚于黑夜里的一点烛火,池水里滴下的一颗清露。 慌乱是必然的,惊喜也是必然的,但,毕竟是士家子弟,瞬间便恢复了镇定,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 女子开门捧杯水让坐,之后倚在庭前桃花处,姿态楚楚动人;凝睇相对,似有无限深情。崔护以言挑之,不应。这里的“以言挑之”多译作挑逗,但觉以崔护高洁天性,当不会如此孟浪。 以言挑之,该是没话找话,和女子搭讪,可这女子就是一句话不说。没办法,只好大眼瞪小眼,彼此注目半天。然后,崔护辞行,女子送至门口,崔护不舍而去。 “尔后绝不复至”,态度很是决绝。不知是崔护对自己这样儿女情长不齿,还是下决心把考中进士当成第一要事。 一场艳遇,不过是男人生命里晃过的一枝桃花。时过境迁,也就罢了。但偏偏又回到了旧地,又想起了伊人。 次年清明,崔护又来到长安,追忆前尘旧事,不知是情不可遏,还是文人的浪漫情怀使然,又往探访,见门院如故,扁锁无人。 桃花依旧在,人面不知处?那一刻,感觉真的失去了,崔护肯定是后悔的,他知道女子对他是有情谊的,如果当初大胆一点,今日再来此,等候他的会是如花美眷吧。 但,世上唯一没有的,就是后悔药。 且,当初他未置一词。
往事不可追,但有野史续貂。唐·孟棨《本事诗》里说,崔护后来不死心,又往之,闻内有哭声,叩门而入。哭者乃女子的父亲,言女子自去年崔护走后,精神恍惚,前阵子父女出门回来,看见门上诗句,女子就一下子病倒了,绝食数日而亡。 如果前面的不遇是惆怅,这样的结局就是悲恸了。崔护哭倒在女子身前,不住地说:“我在这,我在这……” 吓人的事发生了,女子竟然缓缓睁开眼睛,复活了!结局来了个大逆转,悲剧变喜剧,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这个结果,太过荒诞。 人死不能复生,仅此一点,此说法就无法立足。何况,即便女子未死,崔护找到她,也未必能成就姻缘。 这还得回到当初的未置一词上。 女子是吸引他的,不只是面如桃花,姿态娇妍,更因了那份小家碧玉的真率烂漫,生在士族,大家闺秀他见得多了,都是笑不露齿行不动裙,更别说对着一个大男人不错眼珠的看,这种率性和纯真,在他眼里是新鲜的,也是动人的。 但吸引和动心,未必就能上升到婚娶的份儿上。 还是先来看看崔护的出身吧,崔护乃博陵崔氏后人。博陵崔氏是个什么人家?这里需要介绍一下。 博陵崔氏从秦代就有了,到唐初,高士廉修订《氏族志》,给天下士族排序,博陵崔氏为天下第一。唐太宗知道后,很生气,外戚怎能高过皇族?重新排!这下皇族占了首位,崔氏降成第三。 排归排,崔氏实力在那摆着,整个唐朝,博陵崔氏考中状元的就有9人,做宰相的有16人,其中10人都是进士出身。 这样的高门望族,和城南父女这样的小户寒门隔着的不是沟壑,而是大江大河。北魏以来的传统,士家大族之间才可以互相通婚,而且,博陵崔氏只与赵郡李氏世代为婚姻。即便皇族,也不是随便就能和他们缔结婚姻的。 由此,以崔护这样的士子,哪敢随便言婚?
这段遇合有多美好,就有多无奈。两个天壤之别的人,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崔护知道,所以“尔后不复再至”。 女子不知道,所以对这个清俊的人儿一见倾心,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情感。但女子的可爱在于,你来,我在;你不来,我等。我爱我的,不给你任何约束和负担,也不奢求美梦成真。 这段故事真实的是,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真相是,这不过是一段美丽的遇合,一个只能到诗为止的故事,后面无论怎么上演,都会毁了前面的美好。 有人会说,既然两情相悦,何不豁去身家,去争取爱情? 这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吗?士家身份,如皇帝宝座,爱美人更爱江山,是男人的底线。痴情若夜华,不也舍不得太子的身份?若真硬去做,不过是又多了个跳诛仙台的素素,多了一部鲁迅的《伤逝》,多了一对被柴米油盐杀死的涓生和子君。 有人又说,若千般不能,当初又何必留情?说这话的不是道学家,就是和尚吧。 谁不曾青春过?谁又没有过心猿意马?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才子。 才子若贴上一个风流的标签,名头会更响亮,傲世的资本会更足,残忍一点说,没有这首诗,崔护怎么会诗名远播、又怎么会被后人知晓?
故事是唯美的,真相是残酷的。最浪漫的事,是没有后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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