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岁的爷爷,是小区里自带老干部滤镜的帅老头,银发梳得根根服帖,中山装的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连皱纹都长得分明,像精心刻在岁月里的纹路。旁人见了总打趣:“张老爷子,您这精气神比小伙子还溜,”爷爷总是笑眯眯点头,其实大概率没听清,他老人家耳朵早已开启选择性静音模式,可他老人家日子过得比谁都热闹。
爷爷最爱的据点,是以前工作的公司门口那棵老槐树,树身粗得要两人合抱,枝叶遮天蔽日,成了天然的“观景台”,每天吃过早饭,他就揣着个小马扎,慢悠悠晃到树下坐定,背挺得笔直,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小轿车、货车、电动车“嗖嗖”地飞,在爷爷耳里大概都是“嗡嗡”的轻响,可他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还时不时上扬。
有回我凑过去陪他坐,指着一辆飞驰而过的跑车喊:“爷爷,你看那车多快,”爷爷转头看我,一本正经地答:“哦,你说那卖豆腐脑的又涨价了?也是,现在啥都贵,”我笑得直不起腰,爷爷却一脸疑惑,仿佛在说“这孩子笑啥”。后来我索性不说话,就陪着他看车。他会突然用胳膊肘碰我,努努嘴指向一辆红色的车,小声嘀咕:“这姑娘开车稳当,比上次那个开‘呜呜车’的强。”我猜他说的是上次一辆鸣着喇叭超车的货车,在他眼里,大概所有喧闹的车都叫“呜呜车”。
路过的熟人总爱和他打招呼,“张叔,又在看风景呐,”“老爷子,今天天气不错呀,”爷爷一概笑着回应:“好嘞好嘞,你们忙你们的,”不管对方说啥,他都能接上茬,语气热情又笃定,仿佛把所有问候都翻译成了“日子真好”。有次公司保安大叔过来唠嗑,对着爷爷滔滔不绝地讲最近的趣事,爷爷偶尔点头附和:“是这么个理儿,”“可不嘛,”聊了十多分钟,保安大叔乐呵呵地走了,转头跟我说:“你爷爷真健谈,跟他聊天真痛快,”我憋着笑点头,心里想:这大概就是“双向奔赴”的快乐吧,你说你的,他听他的,却都觉得聊得投机。
爷爷的世界里没有噪音,却从不缺色彩。他会盯着槐树叶上的光斑发呆,看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晃动的网;会观察蚂蚁搬家,蹲在地上看半天,还会用树枝轻轻给它们“搭个桥”;偶尔有小鸟落在树枝上,他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些小生灵,直到鸟儿飞走,才长长舒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笑容。
有人问我:“你爷爷耳朵听不见,天天一个人坐那儿,孤独吗?”我看着爷爷眼里的光,心里自有答案。孤独从来不是因为听不见,而是因为心里没有牵挂,爷爷的心里,装着老槐树的阴凉,装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烟火气,装着熟人脸上的笑容,装着对日子最朴素的热爱,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把静音的世界,看成了最热闹的剧场。
老槐树下,我爷爷坐在那里,像一尊安稳的雕像,守着他的小天地,看着车来车往,也看着岁月慢慢流淌,偶尔风一吹,槐树叶沙沙作响,我想,那大概是爷爷的世界里,最动听的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