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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
额滴花花哟,这封信是喜娃在崖畔畔上写的。日头晒得黍米叶子卷边边,就像额想你想得蜷起的心肝尖尖。
你记得咱俩耍尿泥的年岁不?你扎着红头绳满沟跑,额举着长虫在后头追。你边跑边骂“喜娃你个哈怂”,额娘笑“俩娃娃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土疙瘩”。那时你偷家里蒸馍给额,馍皮上总留着你的手指头印印,甜过槐花蜜。
头一回拉你的手是摘山丹丹花。你踮脚够那朵最红的,额攥住你手腕腕,那感觉比刚揉好的面团团还软和。你脸比山丹丹还红,甩开手就跑,却在沟拐弯处等额。后来你说,那天手心里出的汗,把山丹丹花根都浇活咧。
前年收麦时暴雨来了,咱俩缩在崖窑窑里躲雨。雷声轰隆隆炸,你往额怀里钻,额用衫子裹住你,闻见你头发有日头晒透的麦香。你说“喜娃你心跳声比雷还响”,额憋了半天才说:“额这心以后就给你当鼓敲”。
你大送你到县城学剪窗花,这可就应了老话“神仙挡不住人想人”。额天天在咱俩种的小梨树下转悠,数你走的日头。第三十八天,额抱着树干听见你喊“哈怂”,转身看见你提着包袱站埝头上,眼窝红红地说:“剪刀剪不断想人的肠子”。
去年冬至你给额做羊杂碎,油泼辣子放得重,额吃得鼻涕眼泪淌。你笑额“像个浇水的瓮”,突然用袖口给额擦脸。那粗布擦得额脸生疼,可额看见你冻裂的手背上全是血口口。夜里额抱着你的手捂在胸口,你说烫得像揣了火炉子。
今春你病得厉害,喝汤药苦得皱眉毛。额偷攀崖摘野蜂蜜,摔得裤腿稀烂。你一边给额抹药酒一边淌眼泪,额说:“值咧!你一笑比蜜甜十倍”。你哭得更凶:“哈怂,你要摔坏了,额就像杜梨树一样站着枯死”。
昨黑里震雷雨,额跑去给你家苫谷垛。电闪得像天裂口子,咱俩在麦草堆里笑成两个疯娃娃。你说:“要是世界就剩这堆麦草该多好”,额说:“那额就把你揣进袄襟襟里,走到哪达都是咱的家”。
花花,咱这搭人不说“爱”字,可说“疼人”。额疼你像疼心口最后一口热气,像疼旱季最后一场雨。咱沟里人说“石头揣三年也热”,额把你揣了二十三年,早热得烙进肋巴骨里咧。
等咱老得牙口漏风,额还要搀你到崖畔看日头。你要是走不动,额就背你——你别嫌额脊背弯,这脊背给你背过柴捆捆、背过嫁箱箱、背过咱哭闹的碎娃娃,再背你几十年也成哩!
记得你剪的鸳鸯窗花不?你说鸳鸯死了一只,另一只也活不成。额们比鸳鸯还瓷实——咱是黄土高原连根的枣树,风沙埋不死,雷劈不开,根须在地下扭成一股绳。天上神仙能耐大,可挡不住额这颗想你的心,管不住生生世世做夫妻的命!
你的哈怂
七月初七夜,星宿亮得像你剪的窗花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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