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东行

那边

不想扰了诗文活动，又怕久了把文字放淡了，在小猪的地盘开个帖子，记录下这几天的随感。


丹东行


一、出关

出关，于我还未有过，感觉山海关之外的东北是另外一个世界，遥远而神秘，这也是这次旅途对我的诱惑。
于关外，还停留在影视剧的印象中，地广人稀，沃野千里，人性彪悍略带痞性匪性。
车出山海关，进辽宁地界，景色全无变化，只是路面更觉凹凸，路两边更显杂乱。
田野里玉米正长成灼灼少年，被一道道树木的围栏切割，丝毫没有出关后的天远地阔。
当年闯关东的大多是山东人，山东沿海，能抢登上一艘船，是最近的闯关之路。
那些无船可渡的只能沿今天我所走的这条路进入关外了吧，因为这是最近的陆路了。
想着那些拖儿带女，前有关卡，后有兵匪，头顶有战机呼啸的人们，是如何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走完这样的旅程？
这种感概未免有点矫情，今逢盛世，除去风土人情有些许不同，城市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小，乡村也是，让你走在异地，少有离乡背井之感。
而当年的那些人们，早已在此扎根繁衍，将异乡变故乡，祖籍已经模糊成海上的雾霭，渺茫淡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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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兴城


1、宁远古城

时近午后，车子停靠在一个叫兴城的小城市。
辽东湾的太阳不输华北，依然刚猛。
宁远古城方方正正，城墙高大厚实，顶有整齐的垛口，四面有门，关起来就像一座严严实实的瓮城。
古城建于明朝，城内东西、南北街十字相交，钟鼓楼居中。
所有的古城现在基本一水的商业街，兴城古城也如此。
城区街道不长，中有两座高大牌坊，一个风化得厉害，人兽纹饰细节缺失，但神韵依在，整体古拙质朴，一看便是原物。
另一座更加高大，立柱少有缺损，纹饰清晰，疑似作旧仿古。

两边皆为商铺，服装、小吃、海产品、工艺品，无所不有。
最具特色的当数打糕，不少店铺前，有男子手持木制长锤反复击打面团，吸引一众游人围观。
打糕属朝鲜族传统食品，流行于东三省。
是将糯米煮熟后反复捶打而成，使得糕韧劲道。食用时切成块，裹以黄豆粉，白糖或蜂蜜，吃起来糯软粘柔，香甜可口。

与其他走过的古城相比，宁远算不上特殊，也没多么精致，但和它相关的一个名字令我肃然起敬——袁崇焕。
袁乃明朝一代名将，在这里，他曾以不足两万人兵力击败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两次进攻，史称“宁远大捷”。
这座边关重镇也因此声名遐迩。
自古英雄多磨难，袁崇焕后入卫京都，被诬陷入狱，五马分尸而死，大明就此一蹶不振，不久国亡，崇祯自缢。

第一次认识袁崇焕这个名字，还是在金庸小说里，这个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和那些武侠人物一样，武艺高强，刚直不阿，生动可感。
如今，面对他曾驻守过战斗过，洒过一腔热血和热爱的城堡，油然而生一种庄严敬仰。
旌旗猎猎，在城头变换，变换的是王朝，不变的是人心向背。
恍惚间，有谁站立城头，铁衣玄甲，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眼前，斜阳历历，众生如蚁，我位列其中，一遍遍仰头，高处空空如也，低处墙砖六百年未变，我忍不住去抚摸，让历史的粗砺直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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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滨海公园

一个人的旅行，是孤单的，但也是丰厚的，丰厚的是内心，孤单的是身影。
没有同伴的旅行，少了一份自在安全感，但多了对内心的观照和对外物的深层品味。
恍若一个人听歌和一群人听歌，一个人可以听出眼泪，一群人会听出合唱。
途中一个中年女子，独坐独行，却也合群，时而和他人交谈几句，更多时候，独自看窗外，看风景，在景点拎着自拍杆比v字。
我羡慕这样的女性，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在海边，我走近了她些。

距古城不远，就是海滨。
沙滩上都是人，海水里也是。人们像是被夏天晒干的鱼，恨不得扎进水里不出来。
这里的沙子不是很好，掺着许多碎贝壳皮儿和海藻之类，显得很脏。
从沙滩上走过，有点硌脚。岸边多是泳装的人群，男人们更是一条泳裤之外，几乎全裸。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不是太阳，而是肉海。
女子大多在岸上，裸体的不多，泳装身形优美，能吸睛的几乎不见。
这个海滨除了游船和快艇，没有多少娱乐设施，景观也极少。

遇见那个独行的女子，问了下快艇的价格，有心试试又怕把衣服弄湿了没得换，于是作罢。
女子很随和，温文有礼，恰到好处的交谈之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沙滩之外，有一高髻女子塑像立于蓝天之下，名曰菊花女。
传说远古渤海有恶龙作怪，民间一位叫菊花的女子与恶龙大战七天七夜，降龙伏诛，后化身为菊花岛屹立在碧海中。
菊花岛不知在何方，一眼望去，天海茫茫，不见任何岛屿，但每一个地域历史中，总有英雄守护一方，不管是杜撰还是真实存在，都是他们的信仰，值得被尊重。



3、辽西九华山

夜晚入住前，到达一个叫凌海的城市。
辉煌的建筑和灯光，令我眼前一亮。
不知它白天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让人失望，但它的夜景足够美丽，足够惊艳。
高大的宫殿完全仿制布达拉宫的建制，灯光的映衬下欲显辉煌华丽。
右边的池水中一个巨大的铜质莲花座宝相庄严，九华山上两座塔楼金碧辉煌。
广场的左侧是两片荷塘，荷叶宽大，婷婷如舞女的裙，荷花初放，如美人面，依然半掩。

灯光，打造了一个虚拟的完美世界，我也在这样的空间里，忘记了天上有没有星星和月亮。
人们总是趋向眼前的东西，不管它真与假，而有些东西，因为遥远，因为难以得到，便忽略了它的存在和价值。

支愣小坏花

写得真好。

西兰花

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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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河口

1、一步跨

离开凌海，过盘锦，一路向东，直奔丹东。
盘锦之后，进入丘陵地带，圆头胖身的小山时而出现，密集的地方，起伏连绵，让人生出温暖亲近之感。
山峦退去，田野整齐阔大起来，除去熟悉的大片玉米顶着花穗头，便是低矮平整的黄绿作物，嫩生生的，铺天盖地。远处也不再有树木围挡，俨然莽莽苍苍的北大仓。盘锦大米出自这里果然不虚。

临近丹东，山越来越多，个子也高大威武了许多，绿被护体，果木丰饶，山下遍布农作物，大多也是玉米、豆类，水稻。
这里村庄稀疏，人烟更少。湿润的环境，让这里的绿色水灵灵的，静洁丰茂，像个少女；而华北的绿，因缺水多晒，绿得蔫巴巴，像个老人。
有水无山平淡，有山无水少灵。
丹东得天独厚，山峦叠翠，江海聚集，至此，方觉不虚此行。

车停下用餐之处，是一个农庄，饭菜无甚稀奇，饭后随众人走至临江处，见两块石碑矗立岸上，一书：一步跨；一书：抗美援朝渡江点。
如果没有抗美援朝的故事，丹东也许藏在深闺不被人识，虽然它如此美丽，山水不亚于江南，江上风光不亚于三峡，但提起它，大多因为它的红色。
于抗美援朝，不想多加评论，去任何地方，我在意的多是它的自然风貌，历史和人文。这三者不可割裂，但也有侧重，我偏重自然更多一些。

一步跨处，据说两岸距离不过两米，是中国距朝鲜最近的地方之一。
但我眼前的江水浩瀚，即便枯水期，距对岸也不止几十米，有点怀疑遇到了伪景点。
问了下度娘，一步跨在虎山长城下，隔着铁丝网对面就是朝鲜，而这里石碑后也是铁丝网，杂草丛生，不知属境内还是境外。
但凡有碑刻的地方，就有人不间断拍照，没人在此计较真假，究探历史。

而丹东，这个边境城市，本就因与朝鲜隔岸相望，让充满好奇心的国内游客趋之若鹜。
近三年朝鲜的闭关锁国，更令这种好奇心陡涨。
江水阔大，对岸除了翠绿的农田和山峦，望不见一个人影，山水寂寂，又无波无澜，就像此时我独自面对江水，打开自己，不放任何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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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河口

去上河口的路上，导游一直都在介绍朝鲜，朝鲜的封闭，朝鲜的落后，朝鲜的男尊女卑。
但朝鲜是纯粹的社会主义国家，有其他国没有的免费住房，免费医疗，免费教育。而这些，正是国人负担最重，最有压力的。
这样一个令人向往的国家，为什么无人偷渡？
朝鲜男人尊贵，家务活完全甩手不干，娶亲也是女方出陪嫁。
但朝鲜全民皆兵，尤其男性。服兵役是强制的，大部分人高中后就要从军，被大学录取的毕业后也要服役。
这一去，就是十年。完成了一个青涩少年向成年人的转变。
贫乏的定量配给，高强度的训练，经常性的饥饿，让这种服役变得冗长而难熬。
这种制度吓退了国人仅存的妄想。

而偷渡中国也是朝鲜人所畏惧的。朝鲜沿袭着株连九族的封建制度，一人叛国，全家连坐。
两国共有一江，以岸为界。我方有电子监控，朝鲜沿岸遍布岗楼暗哨。

我们去往的上河口景区处于鸭绿江的下游，一车人怀着探看对岸的好奇心，登上游艇。
江水碧碧，水质清澈。对岸山峦秀丽，都是朝鲜的属地，朝鲜百分之八十都是山地，耕地缺少，但他们勤劳，能开山造田，把能利用的土地都利用起来。
山上种满了农作物，梳理得井井有条，山也显得绿意盎然，秀丽得很。

隔着一半的江水，朝鲜的建筑依稀可见。
果然一副贫穷，落后的景象，像是回到我们的七八十年代：
破旧的民房，墙面斑驳；低矮的电影院，不见人影，或许已经废弃；灰色的厂房，像是在停产，不见烟囱冒烟；一个移动的绿色人影像一个士兵，很年轻的样子，独自行走在铁丝网后面，口罩半戴，还在防疫时代。
也有新建的楼房，还停留在5+1时期。
朝鲜的建筑许多没有窗玻璃，据说玻璃需要从中国进口，成本太高，只好用其他材料代替。

临江一处房屋旁有许多朝鲜人在干活，木架子搭起的平台上，五六个人面壁蹲着用抹子在往墙上抹水泥。
仔细看时，下装是迷彩裤，年龄都不过20岁，大概是服役的士兵。
朝鲜士兵除了训练，还有干各种农活的义务，看来是真的了。
而岸上挎枪站岗的，身材丰腴，黑发茂密，口罩遮住了大半个脸，竟是一位女兵。

江轮经过，不见那些人对我们望一下，许是司空见惯，许是在盘算早点完活收工。
江水是一条分割线，让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我们窥探的只是他们的外在，他们的内心我们无从得知。
幸福还是痛苦，只能他们自己才能回答。

只有鸟们没有国界，在江面飞去飞来，有时翻过藩篱，有时又飞回江上，一座废弃的岗楼上，布满了它们的身影。
它们细腿长颈，高高站立，俯视两岸，持久不动，很多人以为是人造景观，直到其中一只腾空而起，与前面铁路上桥上腾起的黑色鱼鹰相对盘旋，
才让人觉晓它们才是这块领地的主人。
更高处，是672米的鸭绿江铁路大桥，抗美援朝的近三年间，三万多战士和军用物资就是由此进入战场。
如今，大桥完好无损，横亘两岸，国门这边大门上锁，桥上只有鱼鹰值守，五线谱般站在桥两边的高处，密密麻麻，细看极恐，飞起来时，仿佛一片黑云旋于江上。
这里是它们的天地，不容任何人侵犯。

下船登岸，在国门边突然遇雨，一时江上如珠溅玉。须臾雨停，两岸山顶弥漫起白色云雾，几乎遮住了峰顶。
江上也升起平流雾，江面一片白，有处升起很高的一团，高过江岸，遮住山脚，纯白细柔，宛如仙境。
一艘游艇在雾里变成一叶小舟，时隐时现，忽想起有人称这里“塞外江南”，顿觉有过之无不及。
太过完美的风景，偶尔一遇的景象，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那美让你觉得不可思议，又瞬息而逝，抓不住摸不到，但又真实存在过，像在梦中遇到的某些情景，又像生命中的某些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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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山中


1、花韵谷

夜宿的农庄叫花韵谷，想想就在大山深处。
果然，一路穿田越河，崎岖山路，七绕八拐，暮色四合之后，停在一个寂静的山谷农庄。
一座餐厅，十几间小木屋，就是生态园的全部了。
屋后是山，有泉水从山上下来，拆分成屋前屋后两条沟渠，横贯农庄。
水声哗哗，细雨绵绵，更深露重，木屋前草高没脚，露水湿衣。
屋内小而全，卫浴齐备，除去一米见方的空间，余下的就是大炕，颇有东北之风。
为防潮湿阴凉，我开启了电热毯。还真应验了导游所说，下面开电热毯，上面开空调的模式。

这里的服务员据说是朝鲜族，有些是过境来打工，工资的十分之一归自己，其余部分上缴国家，合同期满必须回国，不能在此嫁人定居。
端菜洗碗之外，有宾客至，便换上民族服装，载歌载舞，迎来送往。
那夜，园主燃起礼花欢迎我们，又点燃篝火，开启音响，引众女服务生跳起朝鲜歌舞。
山谷垂下巨大的黑，木柴在火堆里噼啪作响，照亮我们的脸。
每个人的眼里都染着喜悦，此时此刻，我们都是自由的，也是亲近的。
我们和这山这夜，和头顶被云层掩盖的星星融为一体，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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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浑江口

丹东有一处神奇的地方，两条江交汇，两个省隔江，两个国相望，这就是浑江口。
对浑江口的向往，让盘山的公路不再觉得崎岖。
窗外青山滴翠，云雾皑皑，峡谷里水平如镜，稻田秀美，偶尔有一两座小木屋坐落其间，晨阳投射在稻田、河面上，明媚如画。
如果能拍下来，该是一幅幅多么美丽的画面。

浑江口有着开阔的江面和雄峻的山峰。
浑江自左向右，汇入鸭绿江，之后两江牵手向东入黄海而去。
左手边，浑江对岸的山属吉林省；右手边，此岸的山属辽宁省；对面远处，两江交汇后隔岸相望的山为朝鲜。

山有界，水无边。
这是固定事物的悲哀，还是流动事物的混淆不明？

再次乘竹筏行于江上，两江交汇后江面的阔大，让我生出“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慨叹。
两岸青山相对出，山顶高渺，云缠雾绕，美轮美奂。
江水东去，迎着晨阳，江面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光成了水，水成了光。
朝鲜的岸这次离得更近，有三五士兵从山间走过，向我们挥手，高声招呼。
一船人都挥手回应。除去国家的界限，我们都是自然人，和天地万物一样，本就不该有那么多藩篱，那么多隔阂和限制，如两岸的农作物，都是玉米高粱，都为果腹。
但仍有橘生北为枳的不争事实，环境决定一切也能改变一切，不同国家的我们，更有着南辕北辙的理念和境遇。
即便如两江相遇，也似黄海与渤海的分界线一般，泾渭分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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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断桥

去断桥的路上，大雨如瀑。
说起断桥总让我想起杭州的断桥，那座桥断掉的是爱情，这座桥断掉的是战争。
丹东断桥在市区的江边，当年志愿军跨江援朝，雄赳赳走过的就是这座。
桥长不过一公里左右，为鸭绿江上第一座桥，1909年由日本朝鲜总督府铁道局所建。1950年11月，被美国空军炸断。
中朝友谊桥在断桥的左边，1937年始建，是连接丹东和朝鲜新义州的大桥，和断桥并称姐妹桥。
近几年朝鲜闭关，闭关前，去朝鲜都是从此桥过去，不用护照，有通行证即可，往返只允许一天。

断桥需要门票上去，票价30元，至断掉的桥墩处返回。
下车时，雨时有时无。至江边，雨水急了起来，天空灰沉沉的，对岸的新义州圆形酒店在铅灰色天空底板上清晰可见。
江水滔滔，浑浊泛黄，仿佛携带了万顷泥沙，和雨里的长江颇为相似。
江边没有护栏，沿江行走，不由多了些不安。

断桥是丹东的标志，来丹东不来此处打卡，仿佛没来过丹东，丹东最后一站至此，算是为此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同车的一位老人，据说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为登断桥，特意买了一身军装，唱着“雄赳赳气昂昂”，冒雨上桥而去。
他的背影挺拔，歌声很快被雨声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