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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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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2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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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二十年代末,在安徽省南方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镇上,有一家颇具规模的药材店。老板姓张,憨厚本份,不善言辞;老板娘风姿绰约,精明能干。夫妻俩珠联璧合,把药材店经营得有声有色,铺面开了一家又一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家底颇丰的殷实人家了。
   张家两个少爷,大少爷几岁时就对生意产生浓厚的兴趣,那种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得到老板娘的喜爱;二少爷长相俊美,喜爱读书,好戏剧,天生一副完美的嗓音,竟然对京剧青衣一角情有独钟,把个女声唱得惟妙惟肖。对家族生意却丝毫不感兴趣,在老板娘眼里是个浪荡公子,花钱的主,这个二少爷就是我的父亲。
   张家雇了一些短工,其中有位姓柏的庄稼汉忠厚诚实,深得老板的喜爱和信任。有一天,这姓柏的短工抱着一个小姑娘焦急地冲进药铺,说他的女儿被麦芒戳伤了眼睛。老板处理完后见那小姑娘皮肤白皙,健康活泼,随口说道:这闺女做我的小儿媳吧。一句话决定了小姑娘一生的命运,她就是我的母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原来其乐融融、家和业兴的张家因老板英年早逝而日渐衰败,那个时期家中没有男人是很难维持的,老板娘勉强支撑三年后,终因进药材时被伙计算计席卷了本钱,一气之下也红颜薄命,抛下未成年的孩子去了天堂,张家两个少爷成了孤儿,那一年,父亲才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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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年时期的父亲母亲

   成了孤儿的张家兄弟,老大到了国民党队伍成了一名军人,老二随着他的祖父来到了合肥。父亲的祖父是合肥清真寺的阿訇,是个吃斋念佛,痴迷于古兰经的老好人,对父亲的一言一行也不多加过问,一心琢磨他的经书。少年时期的父亲没人管教更加潇洒自在,风流倜傥,不仅书念得好,而且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小小年纪在学校就是个才华横溢的少年才子了。父亲15岁时曾被部队文工团看中,16岁时被文化书苑看中,可是没长性没定性的父亲受不了约束,没几天就跑了回来,仍然过着他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少年生活,在洁净的青石板铺成的大街小巷到处是父亲那潇洒悠然的脚印。
     
   而那个小姑娘,我的母亲,地地道道的农民,从小没进过学堂。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尝尽了生活的艰辛,始终挣扎在温饱线上。勤劳能干的母亲在家是长女,从小就养成了坚强忍让善良体贴的品行。少年时期的母亲洗衣服、带弟妹、砍猪草、挑秧苗。。。。。小小年纪的她被村人称为“大草堆”,因为她一个秋季砍出来的杂草能堆成一个大大的草堆,够一家人一个冬季的取暖烧炊之用。与父亲舞文弄墨、修长整洁的手相比,母亲的手粗壮有力,伤痕累累。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留下的是母亲沉重艰难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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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亲母亲的婚礼

   当年祖父的一句玩笑话,外公一直铭记在心。张家衰败后,朴实的外公想到,不管张家二少爷境况如何,他都不能背信弃义忘了那场婚约,一定要遵守诺言把母亲许配给父亲。父亲当年跟随自己的祖父来到合肥,并没有知会外公一声,但是,“合肥”这两个字早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外公的心中。母亲18岁时外公一路颠簸来到合肥,费尽周折找到了老阿訇。一样视诺言为生命的老阿訇为了了却一桩心事,希望用婚约栓住父亲浪荡的心,不顾父亲的反对,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当年就让父亲母亲完了婚。

   那一天,从未出过门的母亲战战兢兢,带着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和憧憬踏进了张家大门。在父亲的观念中,这好比是一场戏,既然开场了,就演下去好了。就这样,未曾谋面的父亲母亲成了一对夫妻。


   后来听母亲说,那天的婚礼挺热闹,外公倾尽家资雇了大花轿、请了吹鼓手,热热闹闹把母亲抬到了合肥城。喜爱热闹的父亲请了戏班子,也不管自己的新郎身份,跳上台过够了戏瘾才晕晕乎乎拜了天地。曲尽人散进了洞房,在掀起红盖头的一瞬间,父亲俊朗的外表优雅的气质深深地打动了母亲的心,用母亲的话说:我一辈子也没见过比你爸爸还好看的人了。我想不擅于表达感情的母亲就在那一刻痴迷地爱上了父亲,正因为有了这份爱,才让母亲在以后艰难的岁月里能够支撑下去,这份爱,成为母亲坚持下来的动力和源泉。家里一直珍藏着父母亲结婚时的一张相片,虽然已不清楚了,可是仍然可以看出父亲当年的风姿:一袭长衫将高高瘦瘦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伟岸挺拔,高高昂着的头梳着时尚整齐的分头,直挺的鼻梁飞入鬓角的浓眉张扬的显示出父亲羁傲不逊的个性,漫不经心的眼神,傲慢的微微翘起的嘴角仿佛在表达对这桩婚姻的不满。而我的母亲在父亲的衬托下显得楚楚可怜:微微低着头,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花布棉袄,惊慌躲闪的眼神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抿得紧紧的嘴唇却透着一种坚强和善良。
   
   和父亲结婚前母亲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父亲在惊讶之余给母亲取了名字:慧玉。这个名字也是母亲自豪一生的精神支柱了,每每别人问起名字时,总感觉母亲骄傲地昂着头高声地回答着。目不识丁的母亲一辈子只会写她的名字,每次写时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写完后就想得到父亲的一句表扬,可是父亲一般是嘲笑她一次而已,尽管如此,母亲每隔几天就要重新写一次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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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灾难来临

   看似不般配的婚姻,在母亲的忍耐呵护下也过得平安淡然。白天父亲读书唱戏玩耍,母亲做家务种菜等父亲回家;晚上父亲练字,母亲纳鞋底,母亲曾对我说过:那时最喜欢晚上了,我纳着鞋底坐在你爸爸旁边看他练字,帮他剪烛花,心里特踏实。有时我就想象那时的父亲在母亲吱吱纳鞋子的声音中练着字,母亲幸福安祥崇拜地看着父亲,眼梢眉角柔情流转,在烛光的映照下是多么生动温馨的一幅画面啊。
   随着大姐的出生,父亲也渐渐收回游荡的心,有了做丈夫做父亲的感觉和责任了。而大姐也继承了父亲的一切优点,不论从外表还是嗓音都酷似父亲,让父亲喜爱有加。父亲眼看着也就要毕业有差事了,一切都在按母亲向往的生活进展着,可是灾难已悄悄来临.
   前面说到张家大少爷到了国民党队伍,竟然混了个军官。可随着共和国的成立,大少爷只有慌忙出逃回家避乱,回来之后还和以前部队上的朋友联系聚会,终于有一天被人检举揭发定性为反革命罪给镇压了。而我的父亲因没有大义灭亲与敌为伍,被定为包庇窝藏反革命罪,判了十五年。那一年,我父亲二十岁。
   母亲说: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是晚上,我正抱着你大姐。你爸爸正在洗脚还哼着京剧,一群人冲进大门不由分说,绑了你大伯和你爸爸,推着就走。你爸鞋都来不及穿就给五花大绑了,我追到门外求他们才给你爸穿上鞋。当时你爸的神情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爸也有恐慌的时候,第一次感觉你爸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可是你爸还是那么漂亮的,来绑他的人都没有他高,雨把他的头发都淋湿了,他的额头好宽好亮,走好远了,我还能看到你爸爸的影子,好可怜的,你爸走后一个星期银行就通知他去上班了。
  母亲这番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遍,每次说得时候神情都是那么悲哀那么无奈那么心痛。。。。。
  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不知愁滋味的父亲,一夜之间进了大牢。从踏进牢门的那天起,父亲的一生仿佛一把利剑猛然之间斩成两段,前十年那种悠然自得,浪漫轻松的生活永远离父亲而去。在后半段的岁月里,父亲的天空是灰暗的,如扔进打磨机的石子身不由已地翻滚着,被无情地打磨着,。。。。岁月的磨砺,让父亲从一个风流倜傥神采飞扬的少年磨练成饱经风霜卑微谦恭的老人,从一个自信、坚定、心志健全的少年扭曲成一个多疑、易怒、挣扎在自尊和自卑夹缝中的老人。

   人们常说,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一个人就犹如路边的小石子,历史的车轮辗碎几个小石子算什么?可是有谁去想想那些被辗碎的小石子是什么样的悲惨人生?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旅程呢?可悲的是我的父亲----一颗原本有棱有角光彩熠熠的小石子,被这车轮辗得粉碎;而我的母亲,与父亲连为一体的一块“慧玉”,也随之玉石俱焚,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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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多杵  发表于 2020-12-20 17:33
读到这,小花儿先送到这~  发表于 2020-12-3 0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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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牢中的父亲----窑厂之灾

    父亲的狱中生活分成了两段:窑厂拓砖坯的“窑工”,农场挖河泥修河堤的“河工”。十五年啊,非人的折磨、长期的体力透支,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无尊严无人性的摧残,无情打磨着父亲,毁灭了他对生活的美好憧憬,扭曲了他尚未泯灭的人性。

    抓走父亲的罪名只是当时宣读一下而已,没有任何司法程序,更不存在给你任何机会申辩。父亲,就象一个物件第二天就被扔进了窑厂,和众多相同命运的人们一样和窑厂的污泥,砖坯,废渣融为了一体,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物了。父亲惊慌不定地踏进窑厂,穿上无领无袖的灰色囚服,原本豪迈儒雅的名字“张圣轩”被5013号取代,未及喘息就被推进土坑取土。从坑里挖出土来挑到拓砖坯处,再把废渣挑回来埋进废坑里,一个又一个来回,如陀螺一般容不得半点休息。取土处不能太近,否则没有足够大的空地晒砖坯,而取土时也不能只在一处挖坑,要散开挖,否则容易塌方,所以这一路上是大坑小洞,砾石,砂粒漫山遍野,走在这条路上,肩扛100多斤重的泥土去,复挑100多斤重的废渣来。头顶灰蒙蒙的天,脚踏灰蒙蒙的路,周围是灰蒙蒙的人群,冰着冷漠的灰蒙蒙的脸,偶尔露出的也是灰蒙蒙的牙齿,就连烧窑处熊熊燃烧的烈火也透着一种灰色,天地间,没有了鲜亮。
    健壮挺拨的父亲扛了一早晨土,终于挨到了开饭时间,“扛饭了!”一声吆喝,伴随着四个大汉抬来一个大铅桶,上面罩着一个黑糊糊的铁皮盆,四周灰蒙蒙的人群蠕动着排成了队。可能父亲饿得发慌了,也可能想借吃饭偷会儿懒。听到吆喝就把筐和扁担往地上一扔就往吃饭处跑,没跑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断喝:“5013,站住!跑你妈的X!”父亲的脑子里还没有把5013和他自己联系到一起,依旧习惯性的昂着头朝前走,殊不知犯了管教干部王队长的大忌。他认为父亲在挑衅他的权威,也为了行使权力和满足一种变态的感官刺激吧,王干部准备拿父亲开刀,长长自己的威风了!

    父亲此时已走到盛饭的铅桶旁边,皱着眉毛看着泛着灰沫子冒着酸气的呈糊状翻滚的粥,还一副难以下咽的神情晃着脑袋。。。。。王干部已铆足了气走在父亲身后了,一声不吭,对着我父亲的后背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

    那一脚真狠啊,那真是阶段仇民族恨!父亲,1米75的个子,140多斤重的壮汉猛地往前扑去,一下子撞到滚烫的铅桶上!额头一块头皮就生生地掀了去!渗着点点血珠往下滴。。。。父亲惨叫一声捂着额头滚在地下。王队长高高举起巨脚用力地往父亲身上踢着,边踢边骂:“你这狗崽子,xx你妈的X!现在还和老子犯横啊!现在是我们当家作主了!”王队长心中对万恶的旧社会那种仇恨终于找到了发泄点,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万恶之源,他要报仇了!父亲额头的血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用脚踢也觉得不过瘾了,抽出腰间的皮带没头没脑地对父亲打去。。。。。父亲只能抱着头蜷曲着身子躲闪着,王队长勇猛地挥着腰带抽打!直到他累了,才舒畅地吐出一口唾沫,迈着豪迈的步子大步流星地去吃饭了。父亲停止翻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任额头的鲜血滴满他的脸颊。。。。。
    旁边灰蒙蒙的人群一直井然有序地排队、打饭、蹲下吃饭、头不抬,眉不扬,发出呼噜噜的喝粥声,与父亲的惨叫声,王队长的喝叱声,合成了一首不合谐的交响乐。在这片天空下,众人的木然,父亲的悲惨,王队长的豪迈就这样一同上演了,随即就是死一样的沉寂。
    “开工!”一声断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父亲还躺在地下没有声息,这时一双大手用力地一把拉起父亲,低沉道:“起来,别再惹祸上身了。”父亲懵懂中本能地站起来,那双手又按住父亲的额头:“按上锅灰止血,别发炎了。”他就是父亲后来一直念叨的“短命鬼”李叔。父亲漂亮的额头从此就留下了一道暗黑色的伤疤,我每每看到就会想起《水浒传》中武松入狱脸上烙下的印记,是一种羞辱,更是一份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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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  发表于 2020-12-20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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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探监(一)

    父亲是母亲的世界,从父亲被抓走的那一刻起,母亲的世界被无情地击碎了,我真的无法想象母亲是如何渡过初始时的那段黑暗,可能是嗷嗷待哺的大姐唤醒了母亲,或许是母亲天性中的那份坚忍支撑着她,或者还是心中对父亲的那份近乎崇拜的爱吧。我曾经试探地问过母亲,她叹口气说:“总是要活下去的,就象在田埂上摔了一跤,你还能不起来了?只不过这一跤摔得太狠,摔到秧田里去了,起来一身泥,再也洗不干净了。。。。。”
   
    惶恐不安,焦虑不定的母亲在40天后接到了通知可以去看望父亲了,从未出过大门的母亲一路打听找到窑厂,才发现关押父亲的窑厂竟然离家不足五华里。
     
    前面兜着大姐,后面背着包袱的母亲怀着希冀、渴望、惊疑的心情经过登记、等待、叫号,终于看到了父亲。。。。。“飞扬,你爸象换了个人,又黑又瘦,头发也剃光了,背也佝着,额头那道伤疤象张着嘴的小妖怪,儿子,特别是你爸的眼神,竟然是可怜的。。。。。”随着母亲絮絮叨叨的描述,我仿佛置身于当时的情形中:
   
     父亲从窄窄的侧门挤出来,原本挺拨的身躯佝偻着,拢着双手缓缓走出,远远地看到母亲和大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原本孤傲的眼神哀怜看着母亲,伸出手想抱住大姐,母亲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圣轩,你的手怎么了?!”
  
    父亲颤抖地摊开了原本修长整洁的双手,天啊,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又红又肿,裂满了细细的口子,断裂的指甲里渗满了污垢,手背手心一道道深深的口子还往外渗着血,父亲喃喃地说:“我扛两天土手就磨出了泡,挑了之后还没收口就叫我去拓土坯,整天泡在烂泥里,还要把土坯往上垒,有一百来斤重,握着木帮子搬上搬下,那木帮子糙糙的,还有刺,扎在手里就烂在手里了,天天泡泥水也好不了,手就成这样了。”母亲颤抖的手握住了父亲的手,泪如雨下,掏出手帕要给父亲扎上,父亲吓得手缩了回去:“别包,要是给王队长看见了,会罚我的!”神色那么慌张,反映那么强烈,把母亲的心击得粉碎:“圣轩,他们打你吗?”,父亲低垂着眼脸轻轻地说:“打,他们用四根扁担,前后各两根绑住,往我身上踩,把绳子拧起来沾上水抽我,感觉骨头都要给踩断了,衣服都给抽烂了。。。。”“他们干吗打你啊?!”“不知道,有时是因为我唱了几声京剧,有时是说我不服管,我没有不服管。”父亲嘀嘀咕咕说着,母亲心痛得都哭不出眼泪了,大姐才一岁多在一旁叽叽呀呀地叫着,父亲抱过大姐紧紧搂在怀里,头埋在小包裹里半天不抬起,不懂事的大姐用小手挠着父亲,直到把父亲挠的泪水涟涟。。。。。“到时间了!”一声断喝打断这短暂的温馨,父亲象给电打了似的一哆嗦,急忙把大姐塞给妈妈,快速地说:“下次来看我时带点手纸给我,这里没有,还有带件衬衫给我吧,没有换的了。”

    呜呼,曾经何等骄傲的父亲竟然要妈妈带手纸给他,犯人也是人,怎么可以连手纸都不提供?真当畜牲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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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狱外的母亲

   伯父被镇压,父亲锒铛入狱,把整个张家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曾祖父在焦虑惊吓痛心之下,于父亲入狱后的第二年离开了人世,曾祖母也哭瞎了双眼,曾祖父的去世使整个家族没了经济来源。母亲,目不识丁的母亲上有双目失明的祖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大姐,守着牢中服狱的父亲,陷入了没吃没喝的困境。
     
   母亲从一个懵懂不更事的乡下姑娘,一座大花轿就给抬到了合肥城,从惴惴然跨进张家大门,到欣欣然爱上父亲当了母亲,母亲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当父亲也即将学业完成就要谋到一个好差事,生活正向着美好幸福的方向走去,可是这场灾难彻底毁灭了张家毁灭了母亲,就象一幅美丽的画卷,刚刚掀开一角就打翻了墨水瓶,污满了整个画卷,再也无法还原了。
      
   解放初期,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城市的粮食、燃料、动力都很紧张,物价上涨,百姓生活处于生存最低线,当时办事处采取了整顿金融稳定市场,解决民生必需安定人民生活,建立革命新秩序、维护了社会治安的三个主要政策,巩固才打下的江山,父亲在维护社会治安中莫名的成了牺牲品,而母亲在百业待兴之际艰难地生存着,生存,一个只为生存而拚搏挣扎的母亲、一个劳改犯的家属是不会去考虑什么活能干不能干,什么事承受不能承受的,什么样的工累不累苦不苦的,她只知道要活着,为了她身边的亲人。
      
   失去生活来源的母亲在父亲入狱的十五年中,不仅在精神上饱受欺侮、蔑视和不公正待遇之外,也尝尽了生活的艰辛,母亲淡然得断断续续的讲述,时常让我心痛地抑制着泪水走出家门无目的沉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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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母亲曾到制镜厂去打工,所谓的制镜厂也就是一个四面透风的大棚子。工人们坐在不规则的镜子中间,靠手工磨出各种形状的镜子来,这活儿又累人又有污染,从早晨到傍晚机械地一个动作,搬镜子磨镜子,周而复始。这样的生活又是枯燥无味的,周围除了玻璃还是玻璃,每个工人之间的距离相隔很远,说一句话都要扯着嗓门吼,再加上磨镜子的噪音,人与人之间是谈不上交流的。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拿出带来的饭菜边吃边说说笑笑还有人的气息,而每次吃饭又是妈妈最难堪的时候。那时的生活都艰辛伙食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可一般人是能吃饱肚子的。而妈妈不行,难得一次饱饭,全家人的生活就在她那两只手上,一个菜团子就是她的口粮了,每次吃饭时妈妈总是快速地吃完后才装作很饱的样子与大家笑谈。有时我想象着母亲的样子,坦然微笑的外表下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是什么精神能让她支撑着走下去?是一种爱吗?还是与身俱有的那份坚强和责任?
   
   制镜这工作伤害最深的是手和肺,成堆的镜子搬上搬下,没磨边的镜子尖尖地嵌入手指。不停地打磨镜子的同时,粗糙的砂纸也同样打磨着肌肤,磨起的渣尘贪婪地钻入工人的肺无情地吞噬着。。。。。一个工人一个月发放两副老布手套、两个口罩,这是他们所有的安全保护措施了。可妈妈从来不舍得用那手套,每次发手套口罩时妈妈总是欣喜地带回家,手套积攒下来要么卖了补贴家用,要么偷偷带给父亲。妈妈那双手任凭镜子、砂纸磨得血迹斑斑。日复一日,妈妈就是用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锋利的镜子坚硬的砂纸,用血和泪、伤和痛磨出一条生存之路来。口罩,母亲也是舍不得戴的,一个个留下来,直到最后可以拆开缝一顶蚊帐――一块块口罩布缝出来的帐子壮观又辛酸,我想躺在床上看着周围星罗密布的不规则图形是不是会突发奇想?如果是个智慧的大脑躺在里面会不会有幅绝好的抽象画?可妈妈只说蚊帐缝好时大姐开心地在帐子里又是蹦又是跳,骄傲地到处说家里有蚊帐了,妈妈白天劳累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母亲曾略有羞涩地对我说:“镜子的边角料扔了好可惜,又不给带回去。我每天偷偷地带一点回去,磨成小镜子也能卖点钱。我把边角料绑在裤腰上带回家,镜子好扎人,走路时把我的肚子大腿都扎破了,要走一个多小时才到家,真疼啊,不过第二天就好了。我晚上回去磨,磨好了就可以卖点钱,其实也卖不了多少钱,卖不掉的就给你大姐当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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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母亲做得最多的是工地上的小工。挑水泥挑砖挑沙子,在工地的跳板上来回穿梭,要眼疾腿快,哪个瓦工没水泥了,哪个没砖了,要快速挑去;哪个水泥用完了,要及时扛去。以前没有搅拌机,全是人工,水泥用完了要挑水挑沙扛水泥搅拌。母亲是最勤快的小工,只知道埋头干活,人又和气,别人都喜欢用她,几个工地连轴转。在工地上干这些的一般都是男子汉,女同志能干下来的很少,是透支体力的苦力。整天湿透了衣服自然是不必说了,当要赶工期抢时间时真的会把人累死在工地上。妈妈曾骄傲地对我说建安徽江淮大戏院时她十天十夜没离开过工地,大姐送到了外婆家,妈妈吃在工地,睡在工地,所谓的睡就是哪里能容一人之身哪里就是床了,“飞扬,男子汉都干不过我,我把杠子一放,站着都能睡一觉,打个盹就能再干两小时。那戏院真漂亮,建好后我进去过一次,真是漂亮啊!”妈妈得意的讲述让我陷在一种无名的悲愤中,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后来带妈妈到江淮大戏院看电影时我就会想我脚下的那块砖是不是妈妈挑上来的?也许还是父亲烧出来的吧,铸那个柱子时妈妈挑了多少桶水泥,爬了多少层楼梯?而妈妈则摸着墙上的雕塑直啧嘴,嘟嚷着:“还是以前的东西好,这么多年了还那样呢,以前哪会想到我也能坐在里面看电影啊,真好真好。。。。。”。
   
   在工地上安全是第一的,以前的工地上的安全设施只不过是超过5米后拴一圈网状的麻绳,人要是掉下时,能让麻绳挡一下而已。所有的工人就是在脚手架搭的跳板上劳作着,试想一下,连续好多天不睡觉的人们在那窄窄的跳板上疲惫地爬上爬下,还有安全可言吗?有一天中午妈妈挑着两个装满水泥的铁皮桶从一楼到三楼,疲惫得已是木然的母亲一脚踩到两寸多长的铁钉上,铁钉硬生生地穿透了脚心。妈妈说当时也没觉得痛,就象蚂蚁夹了一下似的,人就摔倒了,看到自己的脚时才吓得痛起来。后来到卫生所里把钉子拨出来时那个痛啊,真是痛到骨头里了。。。。。就是那样,妈妈一天也没休息,第二天就包着脚上工地了。别人照顾她,让她筛沙子,就是把沙子一锹一锹地铲起过网,滤下石子和粗沙,细沙用来搅拌水泥之用。这是工地上比较轻松的事了,可以有空闲坐下休息一会,也不要楼上楼下地跑了。就这样,妈妈的脚没经什么处理,简单包扎之后也竟然痊愈了,只是现在的脚心和脚背都深深地凹下一个点,在默默地讲述着往昔的辛酸。

   现在我时常去工地,每次去都会莫名的有点哀伤,有时会对着工地上一些劳累的大妈们发呆,好象看到的是我的母亲,有时会不争气的湿了眼眶,工作中对克扣工人工资的事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愤怒,处理时也有着一种恨恨地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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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韧的母亲。看得好让人心疼~  发表于 2020-12-4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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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妈妈最高兴的是说起她曾经在食堂拉菜的事。每天清晨用平板车从菜农那里拉菜往食堂送,路途虽然很远,可是菜堆得再满也不会很重,拉起来就要轻松许多了。而且还管两顿饭,随便你怎么吃,妈妈一天就吃这两顿了。早晨拉车到食堂九点多种,稀饭馒头吃个饱。在摘菜洗菜时,剥下的菜叶还可以带回家。下午再拉一次菜,晚上七点可以吃顿晚饭。有时妈妈把馒头偷偷塞两个到怀里,带回家给祖母吃。妈妈曾说那哪是馒头啊,那是人命!而这工作随时可以通知你别来了,妈妈害怕第二天没吃的,头天晚上就拚命地吃,有一天差点给撑死。。。。。
   
   那天晚上吃的是剩饭,还破天荒地放了点香油葱花,甚至于还能见到一点鸡蛋的影子,妈妈吃了五碗直到实在吃不下去,晚上回家时口渴就一个劲地喝水。殊不知那炒过的饭再给水泡过之后在肚子里不停地涨,夜里涨得在床上打滚,从胃里往外涌着清水,吓得妈妈半夜起来捂着肚子在屋里转悠。胃涨得铁硬,用手抠都抠不出来。。折腾了一宿,早晨起来的妈妈已脸呈紫色,浑身无力站都站不起来了,哆嗦腿扶着车把蹒跚地拉起车子上班去了。

    有时我到寺庙去会狐疑地看着菩萨,慈悲的菩萨啊,你怎么就可以让我的母亲遭受如此地折磨?抬起你的手洒点雨露给我的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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