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的父亲----窑厂之灾
父亲的狱中生活分成了两段:窑厂拓砖坯的“窑工”,农场挖河泥修河堤的“河工”。十五年啊,非人的折磨、长期的体力透支,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无尊严无人性的摧残,无情打磨着父亲,毁灭了他对生活的美好憧憬,扭曲了他尚未泯灭的人性。
抓走父亲的罪名只是当时宣读一下而已,没有任何司法程序,更不存在给你任何机会申辩。父亲,就象一个物件第二天就被扔进了窑厂,和众多相同命运的人们一样和窑厂的污泥,砖坯,废渣融为了一体,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物了。父亲惊慌不定地踏进窑厂,穿上无领无袖的灰色囚服,原本豪迈儒雅的名字“张圣轩”被5013号取代,未及喘息就被推进土坑取土。从坑里挖出土来挑到拓砖坯处,再把废渣挑回来埋进废坑里,一个又一个来回,如陀螺一般容不得半点休息。取土处不能太近,否则没有足够大的空地晒砖坯,而取土时也不能只在一处挖坑,要散开挖,否则容易塌方,所以这一路上是大坑小洞,砾石,砂粒漫山遍野,走在这条路上,肩扛100多斤重的泥土去,复挑100多斤重的废渣来。头顶灰蒙蒙的天,脚踏灰蒙蒙的路,周围是灰蒙蒙的人群,冰着冷漠的灰蒙蒙的脸,偶尔露出的也是灰蒙蒙的牙齿,就连烧窑处熊熊燃烧的烈火也透着一种灰色,天地间,没有了鲜亮。 健壮挺拨的父亲扛了一早晨土,终于挨到了开饭时间,“扛饭了!”一声吆喝,伴随着四个大汉抬来一个大铅桶,上面罩着一个黑糊糊的铁皮盆,四周灰蒙蒙的人群蠕动着排成了队。可能父亲饿得发慌了,也可能想借吃饭偷会儿懒。听到吆喝就把筐和扁担往地上一扔就往吃饭处跑,没跑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断喝:“5013,站住!跑你妈的X!”父亲的脑子里还没有把5013和他自己联系到一起,依旧习惯性的昂着头朝前走,殊不知犯了管教干部王队长的大忌。他认为父亲在挑衅他的权威,也为了行使权力和满足一种变态的感官刺激吧,王干部准备拿父亲开刀,长长自己的威风了!
父亲此时已走到盛饭的铅桶旁边,皱着眉毛看着泛着灰沫子冒着酸气的呈糊状翻滚的粥,还一副难以下咽的神情晃着脑袋。。。。。王干部已铆足了气走在父亲身后了,一声不吭,对着我父亲的后背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
那一脚真狠啊,那真是阶段仇民族恨!父亲,1米75的个子,140多斤重的壮汉猛地往前扑去,一下子撞到滚烫的铅桶上!额头一块头皮就生生地掀了去!渗着点点血珠往下滴。。。。父亲惨叫一声捂着额头滚在地下。王队长高高举起巨脚用力地往父亲身上踢着,边踢边骂:“你这狗崽子,xx你妈的X!现在还和老子犯横啊!现在是我们当家作主了!”王队长心中对万恶的旧社会那种仇恨终于找到了发泄点,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万恶之源,他要报仇了!父亲额头的血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用脚踢也觉得不过瘾了,抽出腰间的皮带没头没脑地对父亲打去。。。。。父亲只能抱着头蜷曲着身子躲闪着,王队长勇猛地挥着腰带抽打!直到他累了,才舒畅地吐出一口唾沫,迈着豪迈的步子大步流星地去吃饭了。父亲停止翻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任额头的鲜血滴满他的脸颊。。。。。
旁边灰蒙蒙的人群一直井然有序地排队、打饭、蹲下吃饭、头不抬,眉不扬,发出呼噜噜的喝粥声,与父亲的惨叫声,王队长的喝叱声,合成了一首不合谐的交响乐。在这片天空下,众人的木然,父亲的悲惨,王队长的豪迈就这样一同上演了,随即就是死一样的沉寂。
“开工!”一声断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父亲还躺在地下没有声息,这时一双大手用力地一把拉起父亲,低沉道:“起来,别再惹祸上身了。”父亲懵懂中本能地站起来,那双手又按住父亲的额头:“按上锅灰止血,别发炎了。”他就是父亲后来一直念叨的“短命鬼”李叔。父亲漂亮的额头从此就留下了一道暗黑色的伤疤,我每每看到就会想起《水浒传》中武松入狱脸上烙下的印记,是一种羞辱,更是一份惨烈。 |